陰差陽錯就此錯過

  他是在次年的春節走的。我收到他從上海虹橋機場發來的信時,他已成為異鄉人。從心裏,我知道,他這次越洋而去,我們將從此阻隔。但是為他的前途著想,他去了自己向往的地方,或者說,他終究實現了自己的計劃之一,我又略感欣慰。那年的2月14日前後,我收到他從異域郵來的第一封信,轉信的同事說:這是一張情人郵票啊。我仿佛被擊打了一下,這是我對於情人節的最初認識。

  此後每過一兩個月,我都能收到他的信,像所有的朋友一樣,他願意向我講述當地的風土人情,展示他在各地的旅遊照片。他畢業了,他工作了,他換了城市和公寓......他總是喜歡告訴我他的一切,卻又很少問及我的現狀。又過了一年,他希望我去他那裏,並表示可以幫我找擔保。但是,他始終舍不得說出希望我去的理由。

  其時那時的我已告別了父母的好意,離開了那個幹部子弟,恢複到一個人的生活中。我是多麼盼望他來信告訴我他一直在等我,我就那樣執拗地等著他的告白。可是在他打來的電話中,從沒有說出我想知道的。我們就那樣耗著,看誰的耐性更好。直到有一天,當我打電話過去時,在當地的那個午夜,在他的公寓裏,我分明聽清楚是一個女聲接了電話。他再說話時,突然出現了從未有過的語塞。

  又過去了十年吧,其間我們還是散淡地通著信,更加不談“私事”,雖然各自都早已成家生子,忙碌奔波著。再次聯係時,是在網上了。我們利用時差中那些重疊的短暫瞬間交流聊天。還是談時事,談不相幹的事,就是拒絕談論自己。我們把自己的生活照及各種感受打成郵包寄給對方,卻絕不會在下次的言語中提及。這種太極推手,玩慣了就會覺得很自然。

  可是,看著他的照片在我的視線裏突然老去,他的眼神已不複稚嫩,他的身體略微發福,他的笑容終於難掩滄桑......我的眼淚突然傾瀉而下,他的照片一片模糊:畢竟過去了那麼些年,時間從來沒有因為我們不能彼此關注就倏忽而去,它一樣殘酷地留下了烙印!

  可是在電話裏,在對話窗口裏,我一次又一次擦幹了眼淚,仍然十分平靜地說笑,仿佛一切就應該是這樣,我們從來就是生活的主宰,所見略同而已。

  他在自家的屋前澆花,在阿爾卑斯山上滑雪,在旅遊景點和家人野餐......他以十分平凡的生活細節告訴我他的生活,然後在網上繼續著我們熱衷的話題。在交談的瞬間偶然會出現短暫的沉默,然後總是他立即打破,取而代之的是更加平凡的小事。我提著心均勻地呼吸著,生怕驚動這看上去的寧靜;他滔滔不絕地講述著,似乎也擔心停下來就接不上原來的話題。

  終於有一個夏季,在我這裏的夜晚、他那裏的黎明——那天我們遠遠走出了時差重疊的部分,因為我突然想起經常出現的夢,實在不相信真會雁過無痕——“想問你一件事,想了很久也弄不明白。你能回答我嗎?”他在那頭敲過來:“說吧。”終究是什麼也沒說,我忽然平靜地說:“算了,等你回來再問吧。”m.vgf-online.com

  等他回來給我答案

  等他回來,這似乎成了我現在的心結。因為結,所以重逢的夢反複地出現——他走到我身邊,眼神裏沒有了年輕時的光芒,卻很平靜,注視我的內心。我跟著他走,似乎印證著現實中願意跟隨他的心意。我們在夢裏會麵,仍然不需要表白,時間在夢裏淡化了,好像總是記不起來,隻有那樣的眼神,洞穿彼此,永不疲倦。我不會釋夢,情願就這樣與他沉默相見,並且,夢也提醒了我,有一種感覺,語言是多餘的,甚至,時間和空間都是多餘的。醒來後,我想,如果真能這樣,倒果真是一種幸福了。

  他會不會回來看我,我並不知道,如果我有把握,就不會有20年的空白。我們有足夠好的耐性,因為我們舍得消滅一個“小我”,從而建設一個“大我”。雖然隻是建給對方一個人看的。在今天的自己看來,是不是僅僅因為自尊?

  在年輕人看來,是不是你們在自虐呢?其實縱然在今天,我想我們彼此遇見,也還是與這樣的表述差不多。不能再多了。從我這裏去想他的心思,實在也想象不出更豐富的;以一個工科學子的思維方式,他或許更難以想象我的世界。